【政經誌】從擦鞋童到暴發戶 曠世人豪曾振農的一生

【政經誌】從擦鞋童到暴發戶　曠世人豪曾振農的一生

曾經執台灣涼椅產業牛耳的前立委曾振農客死異鄉，噩耗傳回震驚各界。三年前，他淡出台灣政壇，在海外重起爐灶，於中國大陸與柬埔寨兩邊跑，並在柬埔寨吳哥窟興建飯店明年將營業，海外事業漸有起色，離台前曾發願要用專機載回美金，但壯志未酬，傳奇的一生畫下句點。

曾振農的台商好友羅世和說，每次在廈門和阿農見面，他總是拿出數位相簿秀出在柬埔寨馬德旺種植痲瘋樹的照片，他一面滔滔不絕，照片也一張張跑出來。知名律師邱彰說，她到廈門找阿農，被招待吃他在大陸養殖的鮑魚餐，早也吃晚也吃。不論痲瘋樹果實或鮑魚，那都是他在海外開拓事業第二春的成果。

窮困童年

曾振農雖然曾在國內政商界有過意氣風發的日子，但英雄不論出身低，他從來不避諱談自己窮困的童年。他出生在嘉義縣竹崎鄉的偏僻農村，因為家境貧困，在成長階段，三餐難繼，更遑論能受到良好教育，只有小學畢業的學歷，他只能做粗工糊口，但做工辛苦又賺不了大錢，他跑到嘉義市火車站當過拉客黃牛，也曾在嘉義市中山路中央噴水池旁邊開過「擦擦亮」擦鞋店。

據他的台商好友羅世和常聽阿農提到那段擦鞋的生活，當年，擦鞋店的生意並不是很好，但小有聰明的阿農靈機一動，利用男性弱點，找來穿著暴露的年輕美眉為客人擦鞋，就如同現代的檳榔西施賣檳榔一般。這一招讓他在那一間小小擦鞋店擠進不少客人，生意大好，但也因此引來警方的注意，還曾與擦鞋女郎一起被拘留在嘉市警分局裡，以致後來警方要聘他當警友會長時，他生怕鬧成笑話而婉拒。　

涼椅傳奇

一九七七年，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外銷市場大好，阿農的舅舅原本經營涼椅生意，浪跡江湖的他，認為老是擦鞋也成不了大事，於是放棄擦鞋店老闆身分，跑到叔叔開設的涼椅工廠上班，先當「夥計」，從頭學起這個當時是戶外家具統稱的涼椅生意。

在習得一技之長後，與親戚集資，於一九七八年另立門戶，創立台灣涼椅公司，再度搖身一變為「老闆」，這是他崛起的契機。在張花冠的協助下，他常常提著皮箱，就像台灣經濟起飛時代的中小企業商人一樣，帶著涼椅目錄到國外推銷，以校長兼撞鐘、老闆兼跑業務的精神，全球走透透。

加上，腦筋動得快及高瞻遠矚的眼光，他督促員工自創新型涼椅，最風光的全盛時期，台灣涼椅的市場占有率全球第一，公司員工多達千人，每年營業額十餘億元，他曾說過一句話：「製造涼椅的射出機械就像印鈔機。」他也因此而有台灣「涼椅大王」之譽，企業一度躋身台灣百大財團之列，也讓他個人累積許多財富。

女人偶像

非常有女人緣的阿農有過三次婚姻記錄，和第一個妻子曾生下兩個兒子。第二任妻子黃美穠原是台灣涼椅的會計，兩人的婚姻維持七八年，也生下一個兒子，就是目前在大陸養鮑魚的曾亮翔。不過，曾黃兩人離婚後一直有聯絡，目前還為曾振農管理部分大陸的事業。

張花冠為阿農的第三任妻子，娘家是嘉義麵粉業大戶，她原來也是台灣涼椅的會計，大學讀中興大學（現為台北大學）企管系，外語兼企管能力強，畢業後在美商公司工作，經營涼椅生意時是阿農的得力助手。兩人墜入愛河後，有一天張花冠帶只有小學畢業的阿農回家，結果全家大嘩，因為阿農過去只是開拼裝車到張家送貨的司機。當年兩人結婚時，外界多認為張花冠是「下嫁」給阿農。

兩人結婚後生下一女，女兒曾郁嵐曾任微軟亞洲區發言人，現為萬豪集團副總裁，這是阿農最引以為傲的子女成就，常向友人提及她的成就。至於和張花冠的感情，據阿農的好友說，雖然他在海外打拼事業，兩人聚少離多，或者儘管有些流言，但他都是支持張花冠的。

其實，多金又粗獷豪邁的阿農一直有女人緣，過去他人還在台灣時，有不少政商名女人主動向他示好，據他的好友透露，甚至有一位曾和黃義交傳出一段情的商界女強人，為了表達對阿農的尊重與愛慕，曾親自下廚作羹湯給阿農享用。

當他遠在海外另謀發展時，女人緣仍然不斷，但在他不幸往生前的最後幾年時間始終不離不棄的是私人看護「金環」。據友人說，金環是日籍柬埔寨女子，原為金邊一家醫院護士，阿農因心臟疾病住院時認識。後來，金環的母親也因心導管疾病需要治療，因家窮無法付醫藥費用，阿農得知後幫她們付了錢，救了金環母親一命，金環母親就叫自己的女兒要好好照顧阿農，之後一直擔任他的私人看護。

與女人互動，處處顯示出他的情義。他的另一位女性好友、知名律師邱彰說，撞球界漂亮寶貝陳純甄當年為了躲賭債，到廈門向阿農求救，他一通電話打給楊登魁，就把陳純甄欠楊登魁兒子的六百萬元給擺平了。有一次，他還開車廿小時，從廈門到江西去看一位大陸的前女友，只因為前女友的家中有財務糾紛，他去幫忙處理。

阿農沒有顯赫的學歷，雖然曾經多金，但近幾年來經濟榮景不如昔，為何還有這麼多女人喜歡他？阿農的友人說，阿農是一位有情有義的男人，對女人出手大方，而且讓每個女人都能盡情發揮，「當妳要我的時候，我就會在身邊，給妳任何妳需要的幫助」，但又不會造成對方的負擔，也就是他無論如何都可以幫他的女人成就自我。

金錢遊戲

阿農悠遊政商自如，也愛金錢遊戲。除了經營涼椅生意與政商關係，他投資房地產，他總是能憑藉自己擁有的廣闊人脈，並加上本身的反應及對經濟情況的掌握，讓他在金錢遊戲的領域裡獲勝。例如，他為了掌握及全盤了解台灣地區房地產的發展潛力，特定在辦公室放置一座精細的台灣地區等高線地圖模型，用以辨別房屋建築基地與周邊土地的高低變化。
　
他也進出股市、涉入博奕。雖然他讀得不多，卻對股市走勢掌握得很好，數個月前，一位台灣媒體大老在廈門和他會面，只見他向這位大老說：「如果回到台灣，他要作空！」當時，這位大老沒有聽進他的建議，結果住進「套房」裡了。他的好友羅世和最後一次和他餐敘時，阿農也預估台灣股市在三千點是正常。

累積財富後，曾振農開始經營政商關係，省議員、監委掛名台灣涼椅董事、常務董事者大有人在，為了招待這些名流，他也不時購買名貴汽車，豪華雙Ｂ座車有十幾輛，縱橫南北。而英國勞斯萊斯汽車就有五輛，該公司就曾購匾推崇「阿農」是海峽兩岸唯一擁有五輛勞斯萊斯汽車的中國人。更誇張的是，他當選立委後，為了往返嘉義各鄉鎮與台北之間的跑攤，還買了三架直升機，並為此一度買下中興航空公司，但後來坐直升機猶如汽車的行徑，曾遭到其他政壇人士抨擊為違法。

此外，他也樂於博奕趣味。他的一位好友說，他在南部政壇喊水會結凍時，每逢年節，地方大大小小勢力代表都會到他的穠華樓豪宅聚賭，最輝煌的記錄是曾有一個晚上，他抽頭高達五千萬元。但是，豪賭的結局，是他在離開台灣前總共欠下二十億元賭債，這也是他遠走他鄉的原因之一。
　
揮金如土

外界對曾振農的印象，多來自他粗獷的外表，口嚼檳榔，總是一襲灰、淡藍或白色系列唐衫，加上三字經不離口，碰到不爽的人事物就毫不保留使出國罵。但和他相交多年的羅世和說，阿農為人海派，本性其實是率真的。

早年，涼椅生意一日中天時，阿農就常有慷慨解囊之舉，譬如：當年中美斷交的國難時期，各大企業發動捐款作國防基金，時任台灣涼椅公司總經理的阿農就捐了新台幣二百萬元交給嘉義縣政府，轉給有關單位作為國防基金，充分發揮他的愛國精神。

有一年，台北市發生螢橋國小潑毒案，多位受傷學童住院，曾振農夫婦特地還從嘉義來到台北，捐了五十萬元給校方轉用在受傷學童身上。又有一次，韋恩颱風來襲，曾振農也捐贈四百五十萬元救濟金給省府作為受災戶救災用。還有，雲南震災他捐了兩百萬元，而九二一大地震發生時，雲林古坑草嶺災情嚴重，擔任立委的他親到災區現場，忙著搶救傷者。

曾振農出手大方，最讓人議論的是他常在豪華莊園穠華樓大事宴客與坐直升機到立法院開會的故事。當年，他在南部政壇呼喚雨的年代，曾斥資在老家竹崎鄉台灣涼椅廠區內，以新台幣三億元興建「穠華樓」。豪宅取名「穠華樓」，有一說是他自己與妻子張花冠的名字，取一個「農」與「花」的諧名而來的；而這個「穠」字表示花木繁盛，「華」是光彩漂亮，由當時省主席連戰題字。

這棟七層樓鋼骨建築的豪華招待所，內部設備可以比美五星級飯店，他就常以手下擁有的三十部座車，包括五輛勞斯萊斯與三位專屬司機，不時接送國內外政商名流友人入住，豪宅前大事宴客，賓客車水馬龍。而在擔任立委期間，南北奔波的他就以直升機飛來飛去，周旋於議事堂與豪宅之間。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九九二年三月，大手筆的阿農以慶賀他的妻弟媳王蘭芬當選第二屆國代名義，就在他占地八十公頃的台灣涼椅公司與穠華樓舉辦「春之饗宴」，席開八百桌，宴客八千，政商冠蓋雲集，高棉總理夫人韓先及高棉總理特使惠根及其夫人，也前往道賀。席間，找來七百五十位白衣少女同時上菜，歌舞助興，據外界估計，那一場饗宴總花費超過一千萬元，顯示出他廣博的政商人脈與實力，也看出其揮金如土的人格特質。
商優則仕
一九八五年，陳水扁參選台南縣長，當時的國民黨組工會主任關中與曾振農共同操盤選舉，讓陳水扁在一片看好聲中意外落選，後來兩人又為監委選舉操盤，故有「北關中、南阿農」之稱。

外表粗壯、口咬檳榔還不時來句三字經，本土味強的阿農事業經營成功後，自然走入政壇。一九九○年代初期，他開始參與政治活動，一九九二年起曾代表國民黨在嘉義縣選區當選為第二、第三屆立委，一九九八年以不分區當選為第四屆立委。

事實上，在正式踏入立法院之前，阿農就有替政治人物抬轎的本事。一九七七年底，涂德錡參選嘉義縣長，阿農和時任執政黨彰化縣黨部書記的林國翰並稱競選辦事處的「文臣武將」，使涂德錡順利當選，當時阿農才廿八歲。他肯花大錢替人抬轎，也使得他在嘉義政壇的身價暴漲，不只是因為他有錢，賺錢比他多的人很多，但像他這樣肯花錢，尤其花在選舉替人抬轎的錢，實在不多。

更重要的是，他視作父執輩的當年執政黨中央組工會主任梁孝煌到嘉義，常在台灣涼椅公司歇腳，使當年企盼執政黨提名的各項公職選舉的政治人物，拜訪梁主任的同時，不能不同時向阿農拜碼頭。他先後支持涂德錡與何嘉榮當選過縣長，同時幫地方黃派奪取縣議會領導權，還支持陳適庸當選立委，支持雲林縣的陳錫章當選監委，在嘉義政壇確有一段風光歲月。

後來，阿農與林派陳明文結成盟友，自己的妻子張花冠當上立委，因著陳明文的關係，帶槍投靠民進黨，張花冠也成為嘉義縣政府駐台北市的「特派員」，縣政府有求，張花冠必應。張花冠以往就常扮演阿農的政治指導員，阿農退場休息後，張花冠和陳明文成為親密戰友，兩人易幟改投民進黨，連袂奪下縣長和立委席次。

樹大招風

當年，阿農在派系對立的嘉義縣介入地方選舉，面臨過當太平紳士或地方大老的困擾，他想脫身派系恩怨是不可能的，在嘉義縣傳統黃、林派系對抗下，他和兩派的糾葛相當微妙。置身派系的夾縫中，雖然他曾信誓旦旦說過：「我從來不推介人事、不包工程，只因選舉，各扶其人，竟變成了惡質化的勢力財團惡霸」。在慨嘆派之餘，他也不自覺地在派系攻防之間，成了眾矢之的。

介入地方政權後，「阿農」一直成為各方爭議性的人物，抨擊他的人說他財大氣粗，很「鴨霸」；喜歡他的人，則說他很四海，為朋友不惜花大錢，他又如何評估自己，他曾說：「這算是我騷包過度的報應吧？」

草莽味十足的阿農，說話不留顏面，曾對外公開以譏諷語氣，形容自己資助政治人物是如養魚、養狗。這樣的作風看在一九八六年才正式踏入嘉義政壇的蕭家班兄弟眼中，當然不是滋味。尤其雙方人馬皆是遍及黑白兩道、地方中央都熟，也都在短期內累聚政商聲勢，更是對看分外眼紅。隨著政治活動的熱化，雙方交手也愈見頻繁激化，從蕭登旺、蕭登標被捲入市縣議長賄選案的波折過程；阿農總部穠華樓違建風波；到李連競選排場較勁，都可看出雙方過招痕跡。尤其穠華樓違建被拆風波一事，後來雖驚動李登輝前總統出馬才保住「穠華樓」，但阿農已認為那是他「出社會以來的最大恥辱」。

東山再起

據阿農友人透露，阿農在欠下一筆很大數額的賭債，加上在地方上支持陳明文而退出國民黨之後，對台灣政治失望之餘，索性遠走他鄉，重起爐灶。他先在柬埔寨重新開拓事業，並和總理韓先關係深厚。阿農生前受訪時曾提及，韓先是個講義氣的人，只要你對他好，他也不會虧待你，他們就是這樣交起朋友來了。

一年多前，阿農在柬埔寨馬德旺種可提煉生質柴油和食用油的能源作物痲瘋樹，園子占地八萬頃，前不久，好不容易果子成熟了，雖然還沒有正式進入提煉生質柴油的階段，但是，光來自各地要跟他買種子的單子，每個月數以千萬計。阿農興高采烈地拍下痲瘋樹從小幼苗到長出果實的照片，給大陸與台灣友人看。據他的好友羅世和說，每次他人到廈門，只要與朋友見面，一定會秀出那些照片電子檔。

甚至，台灣媒體人蔡玉真到廈門訪問他時，他還託她帶回一張複製了照片的快顯記憶卡，要給台灣好友看他在柬埔寨的成果。沒想到，那些照片就成了阿農最後交待的遺物了。蔡玉真說，台灣媒體誤以為阿農是「為躲避債務」離開台灣，其實，他一直默默在努力打拼海外事業，尤其談到生質柴油的商機，他難掩心中的喜悅說：「這些痲瘋樹天天都在長鈔票」。那種感覺就像當年說製造涼椅的射出機是印鈔機一樣的。

同時，阿農也在吳哥窟獨資興建的五星級觀光飯店，準備明年四月開幕，包括羅世和、蔡玉真、邱彰等諸多好友，都已獲他口頭邀請，到時候開幕時要去慶祝。此外，阿農也在福州養殖鮑魚，事業就交給三兒子曾亮翔管理。邱彰說，她到大陸時，阿農會用鮑魚待客，早餐是鮑魚粥，午餐和晚餐不是烤鮑魚就是鮑魚湯，讓她吃到差點要吐。從這一點可知，現在的阿農很節省，但也很樂意和兩岸友人分享他成功養殖鮑魚的成果。

客死他鄉

不久前，阿農與兩岸三地友人還共同計畫要在金門打造博奕娛樂特區。羅世和說，他們看好小三通，將賭場地點鎖定在金門港務局碼頭周遭土地的開發，這段投資計畫擬以ＢＯＴ方式興建旅館、百貨商場及賭場，結合觀光、通商及休閒產業等。但，現在，吳哥窟的觀光旅館開幕，主人不在；金門賭場的計畫也少了阿農參與，都讓阿農的眾多友人感到不勝稀噓。

羅世和指出，他曾問過阿農，海外的事業已作得不錯了，為何不回台灣，是否不能回去？阿農回答他說，「不是不能回去，是不想回去！」因為他已遠離台灣政壇的選舉恩怨，不論在柬埔寨的金邊、馬德旺或在廈門，他都過得很快樂。阿農生前最常向羅世和講的一句話是：「打不死的敵人，要把他拉來當朋友。」羅世和說，不論從商或從政，阿農奉行這個原則，因此，即使當年和蕭家班爭得你死我活，最後也都棄前嫌，成了好友。這，就是阿農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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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資深媒體人,廈門大學博士,現為漳州師範學院閩南文化研究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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